写写画画,弧巨长

 

【剑三/羊花/花花/单箭头向】朱明承夜

啊啊啊我终于把这个写完惹!写完惹!

女道长能看见人与人之间的姻缘和红线,她看见了自己的红线系在她的师父花姐手上,而花姐的却系在师父花哥手上,但花哥早就已经狗带了。

挺流水账的,不过写完也算是和这个结局彻底告别啦!就可以天天嘿嘿嘿小师弟和儿子了2333

最后想说,过往就是过往了,再怎么挂念,也只能挂念。就像万花445笔,朱明承夜的提词一样。

朱明承夜兮,时不可以淹。       ——屈原《招魂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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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长安的夜是极繁华的。车水马龙,灿若白昼,星星点点的烛火点缀在琼楼玉阁之间,映得夜色更是灿烂、更是耀眼。在这样的夜里,本不善言辞的人也变得满腹经纶,本出口成章的人也变得拙舌笨嘴。战火的洗礼一度使这座城池变得破败,却亦使之洗净铅华,显得越发大气。

巫马在这样的夜里走着。

她骑着马,手中拎了一盏不怎么精致的手工小灯笼,慢悠悠,又急徐徐地走着。俞向城外走去,周遭就越冷清。她骑马走着,烛火渐渐离她远去,喧嚣亦渐渐退却,取而代之的是冷清的夜色,一弯阴钩,几点星子,伴着呼啸的北风。远去的灯火像是起落的潮水,身在其中还不觉得,如今离得远了,倒显得孤寂。不过巫马向来是习惯了这样的孤寂的。她住得远,每每归家总要踏过这夜风,踏碎这月色。

“今日怎么归的这么晚?”

巫马才在院门口勒马,便听得一道担忧的声音,柔软的像花海的风,沧桑的像华山的雪。她抚了马儿的鬃毛,将缰绳仔细拴好,才转过身挽了舒朗织说:“路上遇见几个捉鬼的同门,便聊的晚了些。师父可曾用饭?”

“早用过了。”舒朗织拍拍挽住她的手,道,“你可吃了?我还温着些粥,若是饿了便少吃些。”

巫马轻应了一声,道:“路上便吃过了,还带了二两甜糕回来。”

舒朗织一边同她向屋里走,一边笑眯眯地道:“知道徒儿懂我,还记得带些甜糕回来。唉,只可惜这么贴身的小棉袄却是要嫁人了。”

“……嫁人?”巫马听了这两字,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。她迟钝地重复了一遍,直到舒朗织拉着她坐到桌边,她才缓缓反应过来,舒朗织说的是什么意思。

“师父怎么说起这个来了?”巫马问到,“徒儿何时说过要嫁人?”

舒朗织摸索着又点了几盏灯,笑着打趣道:“唉,徒弟长大有自己的秘密啦!外面有情投意合的小郎君也不愿告诉师父了!”

“我哪里有——!”

“今天人家可是上门提亲来了,”舒朗织自顾自地说着,“我听着年纪像是不大,过招时身手不凡,开合间行云流水,颇有风范。想来应是藏剑弟子,倒很有君子之风。”

“藏剑?”

巫马疑惑地重复。她印象里没几个藏剑弟子,说来提亲的藏剑弟子就更少了。况且她认识的藏剑一个个都傻了吧唧的,怎么会有来提亲的?

“……莫非真没有哪位你认识的来提亲?”

舒朗织听她语气间多有疑惑,不禁怀疑莫非自己弄错了人?可那小郎君明明白白说了找道姑……怎的会弄错呢?

巫马透过烛光看着舒朗织,影影绰绰地显得她极温柔。不过她本就是极其温柔的人,从捡到自己的那一天起,巫马就知道了。如今就连叫自己嫁人都说的这般……容易。

“许是找错人了吧。”巫马移开视线,道,“我是不识得藏剑的,不定是鹤师兄的追求者,却找的这里来了。”

“鹤道长?”舒朗织恍然,“是了,先前便听你说过鹤道长面若桃李,貌似女子,家又离得我们近,许是寻错了。”

“嗯。师父早些休息吧。”

“倒是我弄错了。”舒朗织一脸歉意地拉过巫马的手,轻轻拍了拍,复又带着怅然地说,“可我家小马也到了年纪,是时候找个好婆家了。”

巫马的心一揪,似是不经意地提起:“师父都没成亲,徒儿想陪着师父。”

“我……”舒朗织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,“都快七老八十了,还谈什么成亲呢。你这小丫头,莫非要陪我这个老婆子一辈子么。”

“师父哪里老了,”巫马伸手,舒朗织雪白的发丝从她指尖滑落,轻轻地落回舒朗织胸前,“师父不过是青丝落雪,哪是个老婆子了?”

舒朗织有些怔怔的,似乎多年前也有人这么轻柔地挑过她的长发,可时间太久了,记忆模糊地像是没有滤过的河水,什么都搅在一起。

巫马见舒朗织不说话,知晓她怕是又想起了往事,于是也讷讷,垂了眉目,起身点亮了几盏灯火。

“师父,夜深了,回房睡吧。”

“……也好。”

 

2

巫马向来起的早,平日里挑水烧饭都是她做。以前舒朗织还看得见的时候,这些事是从来不会经了她手的,待舒朗织眼睛瞎了,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巫马也只得担负起这些。做的多了,渐渐就习惯了。

今日也没什么例外,巫马依旧早早地起了,才从井里打了水,就听见前院有人喊到:“可有人在吗?”

巫马遥遥应了一声,运气到前院。不出意外,门外正是昨日才讨论过的鹤之桓。他身披羽织,发冠梳的精致,略施粉黛,竟是清冷动人。他身边还站了一位表情尴尬的藏剑,手指一直在不自在地抠着衣服下摆。

鹤之桓见巫马过来了,略带歉意着说:“马儿,你师父可在?昨日这蠢叽弄错了人家,听说还同前辈动了手,这不,我今天压着他来道歉了。”

那藏剑弟子窘迫地挠挠脸,也说:“昨日我是想找之桓……晚上才知晓弄错了……”

巫马了然地点头,开了院门,将二人引进客厅,一边走,一边说:“我还奇怪是谁说要提亲,原来是弄错了。师兄莫担心,我师父不会计较的。”

“不过话又说回来,不应该是师兄上藏剑提亲么?怎的反倒是让问雪那小丫头的师兄来了?”

鹤之桓瞧见她脸上揶揄的神色,面上一窘,装作无奈的样子摊摊手,说:“没办法,藏剑那边还以为我是女人,坚决不肯让他家叽崽吃亏。你们和藏剑有过来往,应该也知道吧。”

巫马回想起偶尔能在扬州茶馆遇到的叶忘舒,撇了撇嘴,道:“师兄若不提前说了,到时候发生点什么,可不要把小问雪吓坏了。”

叶长河摸摸鼻子,说:“雪儿一直没和我爹说…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他们。”

“居然是哥哥?”巫马惊奇,看了鹤之桓一眼,“这可真是……”

鹤之桓苦笑,摇了摇头。

将两人请入座,巫马边动作娴熟地沏茶,边聊说:“两位师兄稍等片刻,师父还没醒……约么再有片刻吧。”

“不妨,我们本就是过来道歉的。”叶长河面带歉意地说,“我还以为前辈是之桓的师父……”

“你认识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我师父是谁,”鹤之桓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,“看来我师父真是个迷。”

巫马听他这么说,没忍住笑了出来:“前辈当真是个迷,我也从未见过呢。”

叶长河无奈,撇嘴说:“所以我才认错了么……”

两人皆笑。

三人坐在厅里聊了许久,巫马到院子里抬头看看天色,凝眉奇怪到:“都这个点了……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失陪一下,我去看看师父。”巫马向两人点点头,向舒朗织的屋子走去。

 

3

院子本就不大,巫马几步站定,抬手轻扣几下,唤到:“师父?”

屋中无人回应。

巫马本就凝重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。她又唤了几声,依旧毫无人应,门前安静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,和风吹树枝划过的呜呜声。

她在门前站了片刻,突然想到什么似的,一把推开门进去,发现其中果然空空荡荡,床铺整齐,却没有舒朗织的影子。巫马一下子就慌了神,身后的长剑因着她的内劲嗡嗡作响,几欲出鞘。可她突然瞥见小指上的红绳,几乎破体而出的内劲才慢慢平息下来。

“……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鹤之桓二人见她回来脸色不对,不由关切到。

“师父不见了。”巫马说,又露出个安抚的表情,“没事,我能找到她。只是麻烦两位师兄多等一会儿了。”

叶长河一听,立刻紧张起来:“前辈去哪里了?可要我们帮忙?”

“不必,”巫马摇摇头,道,“床铺这般整洁……两位师兄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

“日子么?”鹤之桓想了想,道,“正是良月廿五�,怎么了?”

“……我知晓师父在哪里了,今日怕是回不来了,两位师兄请回吧。”巫马轻叹口气,又拱了拱手。

“嗯,那我们改日再来。”鹤之桓点头,拉住身侧欲说话的叶长河道,“前辈要紧。”

“多谢师兄。”巫马亦是点头,出门几个纵身就消失在了天边。

待得两人看不见她的身影了,叶长河才摸摸鼻子,问到:“方才为何不同去?”

“既问了日子,想必今日对前辈来说特殊的很。”鹤之桓同叶长河并肩,出了小院,“你我只是外人,还是不去打扰的好。”

“原是如此。”叶天河颔首。

 

4

一路上巫马运气疾行。

两个人不问世事过得久了,这些日子慢慢也没什么特别要记的必要。只是巫马自己不记得,却不想舒朗织心里还挂着本日历,每过一天,就撕一页,也不知等日历撕完了,是不是她的日子,也就到头了。

巫马心下凄惨,然怎么也说不得。

好在舒朗织如今眼睛不好使,原本熟悉的路也走不快,不多时,巫马就能在前面看见那个坐在高大马背上的熟悉身影。

“马儿怎的来了?”

舒朗织扯扯缰绳,示意紫燕骝停下。她毕竟还是习武之人,眼睛瞎了,感知还依旧敏锐。听见熟悉的足尖点击树枝的声音,又感知到长剑破空带起的气流,不需多想,便知道是自己的小徒弟跟来了。

巫马在她身边落下,归剑入鞘,手上接过缰绳,一使力便落在了舒朗织身后:“师父怎么自己走了,也不等等徒儿。”

“不过是去茶馆而已,离得又不远,路也熟。”舒朗织笑笑,放心地松开手,让小徒弟操纵缰绳,“你昨夜归的晚,也不说多休息一会儿。”

从巫马的方向,目光正好能越过舒朗织的头顶。巫马越过雪白的长发,看到交叠置于膝上那双还未遍布皱纹的手,和宽大衣袍下显得越发瘦弱的身体,咬了咬下唇。曾几何时同骑时的巫马永远也越不过舒朗织的身形去,一抬头,看见的便是并不高大、却让人格外安心的背影,如今已然……再看不到了。也不知是时光飞逝让巫马更遗憾些,还是物是人非让她更遗憾。

“比不上师父重要么。”巫马说,扬了扬手手让胯下紫燕骝继续前行,“师父几时起的?”

“也不知是几时,”舒朗织睫毛扇了扇,似是在做思考的模样,“人瞎了,也分不清白天晚上了。”

“好在师父没半夜出门的习惯,不然徒儿可找不到师父了。”巫马笑道。

听她这话,舒朗织掩着嘴笑出声来:“是呀,不然去了茶馆干坐着等人家开门,可丢死人了。”

巫马瞧她笑,自己也笑开了。

“对了,马儿,”舒朗织突然说,“我们今日在茶馆坐坐,过了晌午便回来吧。”

“往常不是要坐一天的么?”巫马疑惑。

“突然想起来些事儿。”舒朗织手指点点下巴。

这是她多年来的小动作,以前是喜欢点下唇的,后来似乎自觉年纪大了,就换了位置。巫马一向喜爱她的小动作,那时候舒朗织每每做这个动作的时候,明亮的灰色眼眸也要跟着转上两圈。容颜未衰时瞧着,别有一番俏皮灵动,就是如今,也恍惚觉得回到了明眸皓齿的那个时候。

“什么事儿这么重要?”巫马惊讶。

每年这个时候,舒朗织是一定要来茶馆做一天义诊的。从带巫马回来的那年起,整整二十年,年年不间断。有的时候只会多去,绝不会少了这一天。今天却说提前回,着实是件稀罕事。

“嗯……回去再同你说。”舒朗织睫毛微颤,唇角抿了个代表愉快的弧线。

北风吹得凛冽,卷起地上层层薄雪。巫马同舒朗织慢慢走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,身侧是结了霜的树林,身后空余了一串马蹄痕迹。冬日太静、又太喧闹;静的是万物皆藏,闹的是寒风呼啸、大雪飘忽。今日无雪,天气难得的晴朗,阳光穿过枝丫和云层照射下来,映在莹莹白雪上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
此刻舒朗织的白发也和地上那层白雪有着异曲同工之处,阳光落在其上,金灿灿的,像是一匹上好的缎子,让巫马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。舒朗织察觉小徒弟摸自己的头发,有些莫明。

“可是有什么东西?”她问。

“没有,”巫马回神,轻声说,“师父白发好看的紧,徒儿一时失态了。”

“白发有什么好看的,”舒朗织哭笑不得,“老了老了才生华发,等你这个岁数了,也是要有的。”

“师父却一直都是白发,”巫马说,“徒儿见到师父那一刻起,师父就是白发了。”

舒朗织闻言有一瞬间迟疑,她想了想,说:“是哦……原来,都这么多年了……”

“师父?”巫马瞧她神情带了些落寞,心里一紧,“师父,白发才好看呢,现在不是很多人都想方设法要给头发变色么。”

“我们那时候可少得很,”舒朗织弯弯唇角,“谷中同门大多是黑发,我在其中倒显得很是特别。”

“师父应是特别的。”巫马点头,接口到。

舒朗织轻笑着摇头,动作间又带起一片金光潋滟。

 

5

两人不多时便到了茶馆,一如往常,茶馆小二见着她们,不消片刻就迎了上来。

“老板方才还同小的念叨先生呢,先生这就来了!”小二笑眯了眼,利索地沏了壶茶上桌,“您的位置老板早就留好啦!快快进来吧!”

舒朗织掀开茶馆帘子走进去,笑道:“年年都要来打扰你们一回,麻烦老板还给留下地方了。”

“这有甚麻烦的,”一个女子走进来,正是茶馆老板木木,“不过是一张桌子,两张长凳罢了。方才来了好几个打听你的人,都叫我轰了去外面等,现下你来了,我这茶馆就要更热闹了!”

“老板一向生意兴隆,热闹也是应当的。”舒朗织道,又遣了巫马出去准备。

“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,”木木看巫马一言不发就离开,笑笑说,“你遣她出去,可是有话同我说?”

“老板还是这么敏锐。”舒朗织从怀里掏出块帕子,掩唇咳了几声,才收起帕子说,“确是有一事,以后……我怕是不会再来了。”

木木闻言一滞,不说别的,她自小认识舒朗织近三十年,赵云睿还在的时候,舒朗织就年年过来报道。以前是跟着她师父,后来就一个人来,一来就是二十年。如今她说不再来了,实在令人意外。

“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木木疑惑到。

舒朗织摇摇头,说:“倒是没什么事……就是最近力不从心了许多,若真医死人,少不了有你麻烦的。”

“添麻烦我倒不怕,你也要保重身体才是。”木木说,“不过既然你不再来,我明年就不叫人准备地方了,早些收摊回家,省得吹这冷风。”

“正是这个理。”舒朗织笑说。

两人谈话间巫马已带着前来看诊的人回来了。木木歪歪身子,探头看了一眼帘子外面,整整齐齐排了一列,都等着舒朗织给看看。她眉头动了动,说:“你忙吧,我也不站这儿给你添乱了,有事叫我就行。”

“好。”

巫马也冲木木点点头,转身专心在舒朗织身侧打起下手。

 

6

晌午过后,舒朗织推了排起长队的百姓,只说日头到了,是回家的时候了。木木出来送她们,本以为舒朗织至少会再待一整天,没想到这时候便要走。

师徒俩又像来时那样悠悠上路,走了一阵,天空中就飘起雪来。

“又下雪了。”舒朗织伸出手,似是要接住几朵雪花,“每每下雪,我心里总是觉得亲近。”

“许是师父与它有缘,故觉亲近异常。”巫马说,将舒朗织的兜帽拉起来,为她扣上。

“着实有缘,”舒朗织笑说,神色不免夹了几分怀念,“黑爷爷捡到我时正是小雪,说是孩子名字丑,好养活,就为我起了个‘九’字,说九冬‚正是捡到我的时候。后来黑爷爷走了,过了几年,又是九冬飘雪,又被师父领回了花谷。那时师父也并未为我起什么新名字,只道名字不过一个称呼,一个代号,好听与否,也没什么重要的。”

“然后……师父也走了,在北风卷地的时候走了。”舒朗织眼睫微颤,“我又在下雪的日子领回了你……再后来从唐前辈那里得知,原来我竟生在大雪天……当真是有缘。”

巫马瞧她说着说着面上便没了表情,听语气也不知是喜是恶,连忙说:“那当真是有缘,若不是那日大雪难捱,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见过师父了。”

“你呀……净会说些好听的来哄我。”舒朗织弯了唇角,笑着说。

巫马笑了两声,没答话。

“人老了,就总想起过去的事。”舒朗织说,“想想竟这么多年了……再回想以前,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。”

“徒儿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以前的事。”巫马说,一面拢紧了她和舒朗织的斗篷。

舒朗织怔了半晌,回神后笑笑,道:“都是些陈年往事,有什么好说的呢。”

是了。

巫马心中喟叹,也是一时无话。

大雪纷飞,不肖一会儿眼前便已是铺天盖地的白与灰。白的是四散飞舞的雪,是远山峰顶的云,是舒朗织被扬起的长发;灰的是枝杈间交错的影,是沙路细碎尖锐的石,是巫马微不可闻的叹息。

巫马眯起眼,风雪把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片的色块。在这样的风雪里,眼前的人仿佛更加不真实,更加……遥不可及。她不由得揽了揽舒朗织,感受到一种厚实的触感,才略略安心。

舒朗织疑惑地回了下头,巫马又紧紧斗篷,说:“风有些大,徒儿害怕师父被吹到。”

“哪有那么容易被吹到,”舒朗织说,却细心地将斗篷角盖住了巫马露在外面的双手,“也不知家里的姜还有没有了……”

“有的,”巫马说,“前些日子买了。”

“那便好。”舒朗织点头。

 

7

两人回了家又是一阵忙乱。

巫马在后厨熬了姜汤过来,就看见舒朗织坐在窗下,腰身板正地挺着,墨紫相间的万花校服层层叠叠地垂落下来,在地上绽开一片。

“师父,”巫马走到她身边唤到,“姜汤好了。”

舒朗织抬脸朝她那边扭过去,抬手接过被精心包了一层布的碗,说:“你可喝了?”

巫马点了点头,又想起来她看不见:“喝了,师父放心。”

“那便好,”舒朗织点头,说,“马儿,你去我房里,柜子里有个蓝布包裹拿过来。”

巫马应了一声,转身找包裹去了。留得舒朗织一人坐在窗下,听风声呼啸着拍打窗沿。

等巫马拿了包裹过来,舒朗织却垂着头,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。巫马心里莫名一咯噔,连忙上她身前去,舒朗织却在此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,浑浊无光的双眸无目的地扫了一圈,最终被眼睑覆盖。

“总忘了自己瞎了,”舒朗织自嘲到,而后扭头问:“包裹可取来了?”

“取来了,”巫马说,“师父若乏了,不如先休息吧。”

“不妨。”舒朗织笑笑,“马儿,打开包裹看看?”

巫马眨了眨眼,不曾想这包裹是给自己的……于是她拉了个小凳子过来,就坐在舒朗织腿边,将包裹置于自己腿上,一层层打了开来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里面是几张房契和地契,并用绳穿起来的十二枚钥匙。

看着这些,巫马心里哪还有不清楚的。

“房契和地契,还有里面六枚钥匙,都是早年我爹留下的,”舒朗织说,“唐大侠那次一并交给了我,说到底是遗物,我拿着比较妥当。”

“余下四枚……却是你师祖留下的。”

舒朗织神情变得微妙,巫马自然知道,她的师父对于师祖向来三缄其口。若不是多年前她曾见过师祖一面,或许连师祖是谁,都没有任何印象。

“还有两枚是为师自己置办下的。箱子具在地窖里,你肯定能看到。”舒朗织很快收拾好了表情,笑着说,“且收好了,这都是你的嫁妆。”

“师父!”巫马大惊,“徒儿不愿——”

“傻徒弟,”舒朗织探身拍了拍她的手,“你只是还没遇到那个人罢了。”

我遇到了。

巫马喉头哽咽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“啊,有个问题我疑惑很久了。”舒朗织突然说,“马儿你既看得见鬼神,又看得见红线……可能算到你自己的如意郎君是谁?”

一室沉默。

良久,舒朗织犹豫着说:“是我多想了……”

“徒儿能看见。”巫马打断她的话说,“徒儿……能看见。”

若舒朗织眼睛还好使,定能瞧见她通红的眼眶,和被牙齿咬破、沾染了血珠的下唇。

“哦?”舒朗织来了兴致,“是什么样的人?”

她很好,很温柔,笑起来像是天上清亮的明月;她的眼睛曾经亮极了,比星辰还亮,分明看过日月交替、四季轮转,却柔得像一汪水,又冷的像一块冰。她喜欢阳光明媚的日子,害怕打雷,却装作不怕的样子;喜欢一切柔软的东西,从松鼠琢玉松软的皮毛到山间潺潺清泉,还有拂面而过的微风。她嘴上说着不挑食,其实挑剔的很,害怕苦涩的食物,也讨厌扎针。她不喜过长的衣摆,每每晨起梳妆总要皱皱眉头;却偏爱宽大衣袖上的复杂花纹,尤其是针线绣出来的晦暗纹路,总能描摹好久好久。她……

“徒儿不知,”巫马张张嘴,终是压下了一腔翻涌,“或许太亲近了,反倒算不出。”

“也是,”舒朗织点头认同,“曾听闻算得多了就不准了,大约也是这种道理。”

“师父说的不错。”

巫马深深地低下了头。

师徒俩就这么坐在窗下,直至入夜。

 

8

风雪呼啸了一夜,第二天也没停歇。

鹤之桓同叶天河依旧是早早就来了,巫马看着精神奕奕的两人,用袍袖掩住打了个哈欠。

昨夜不知为何,她的心突突跳了一夜,使得她夜不能寐,只得硬捱着,一直撑到了天亮。冬日天本就亮的晚,她熬得久了,现在着实有些精神萎靡。

“前辈今日可得空了?”鹤之桓问到。

“应是无事了。”巫马点点头,话音刚落,就听得推门声。

舒朗织今日也起得早,或者应说她一向起得早。她进来后,感觉屋里有两个陌生人的呼吸声,不由疑惑:“马儿,可是有客人?”

“晚辈鹤之桓,见过前辈。”鹤之桓一见舒朗织,连忙起身行礼,顺带还拉了迷迷糊糊的叶天河一把。

叶天河顿时一惊,连忙也起来,大声道:“晚辈叶天河,见过前辈!”

“你……不是前日来找马儿提亲的少侠么。”舒朗织一听这声音,立刻分辨了出来,“你们可有什么事?”

“晚辈是来给前辈赔礼道歉的。”鹤之桓说,“前些日子晚辈未婚妻的师父遣了天河来提亲,谁知他弄错了地方,听说还同前辈动了手。晚辈过意不去,便早早来道歉。”

“对啊前辈,真是太抱歉了!”叶天河懊恼,“晚上见到阿鹤才知道小子弄错了……真是非常抱歉!”

舒朗织听罢点头,笑说: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马儿同我说过了。你们不用放在心上。”

“多谢前辈。”二人齐声道。

舒朗织摆摆手,交代巫马招待两人,自己又回了屋子。鹤之桓二人本来就是来道歉的,如今目的达到,自然不会多留,于是也向巫马拜别。

巫马待二人走后收了桌上的茶水,又去后院查看了下仓库,才走到舒朗织门前,轻轻叩响了门。舒朗织在门里应了一声,她便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
“马儿,你来的正好!”舒朗织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喜,“快来帮为师看看可有画歪?”

巫马进屋,就瞧见舒朗织手持毛笔,立在案前画着,发丝垂落在画卷上、蹭了墨汁也不曾在意——或者说,她自己真的不知道。巫马走近,探头去看她画了什么。

画中是一位男子,身着一套干净繁复的万花弟子服,手中持了柄油纸伞,正眉眼盈盈地含笑而立。他的身后是万花谷夜间的晴昼海,花枝摇曳,散发着荧荧幽光。

巫马瞧了画心头又是一痛。她自然认识这画中人,画中的人,已然离去许久了。但她痛的不是他的离去,却是他离去这多年,舒朗织即使眼睛看不见了,依旧能描摹出他的模样。可见她日日夜夜都在心里描着、琢磨着,翻来覆去,总不能忘了他。

“没画歪,这么多年,师父画技还是这般精湛。”巫马走到舒朗织身边,摇了摇头说。

“那便好,”舒朗织点头,将手中的笔置于案上,说:“眼睛看不见了,当真做什么都不方便。”

“徒儿前几日还听见师父弹琴,听着也是极妙的。”巫马道。

舒朗织却摇头,说:“不过学了个皮毛,却是差得远了。”

巫马不语,只低头看画。

“对了,马儿,”舒朗织突然道,“帮为师在空白的地方提个字。”

巫马闻言挽袖,拾起案上的笔,笔尖在砚台中辗转,吸饱了墨,问:“要提什么?”

“就提……‘朱明承夜兮,时不可以淹’。”舒朗织微微发怔,缓缓说出这句话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巫马提笔,一笔一划皆带着凛冽的锋刃,似是与这幅画格格不入。她闭了闭眼,舔了一下被自己咬破的口腔内壁,才睁眼置笔,道:“师父,提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舒朗织眉眼弯弯。

 

9

快入夜时,巫马总算知道了自己从昨夜起就提心吊胆是为了什么。

舒朗织病倒了,病来的突然,分明下午还精神奕奕的人,一下子就咳血晕倒在了地上。正在往桌上摆菜的巫马顿时一惊,连饭菜扣到地上也不顾,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,揽起舒朗织唤了好几声,掐了人中也没把人叫醒。巫马顿时慌了神,急急忙忙抱起她,扯了斗篷护住舒朗织便飞身出门上马,顶着大作的风雪一路狂奔,赶至长安的医馆。

医馆里此时坐了位年纪不大的万花弟子,他正看书,听见门被撞开,一抬头就瞧见一个面色惨白、浑身覆雪的纯阳女弟子抱着位望着熟悉的同门,慌慌张张地往里瞧。

他瞧着样子不对,连忙起身,上前说:“怎么了这是?先把人放的床上去!”

“先生!”巫马此时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,随着他的指示将舒朗织放到床上,说:“求先生看看家师!家师突然就倒了,我怎么也唤不醒!”

万花弟子安抚她到:“你先莫慌,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我、我不知……”巫马眼眶有些红,“家师下午还好好的,我去做了饭,正说要吃,听见家师咳嗽,回头就瞧见家师咳出了血,身子一软,便晕倒在了地上。我掐过人中了,却怎么也唤不醒……”

“莫慌,待我瞧瞧。”万花弟子按了按她的肩,便去检查舒朗织了。

巫马立在一旁,双手攥得极紧,心里空落落的,慌得很。她感觉的到,若舒朗织不醒,她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。

万花弟子坐在床边检查一番,皱紧了眉头。

“这位道长ƒ……”万花弟子询问,“前辈可曾有过心脉方面的疾病?或经过剧烈的大悲大喜?”

巫马闻言,仔细想了想,发现她竟对这些一概不知。唯一有迹可循的,大约就是多年前那次,见到师祖的时候吧。其他时候舒朗织一向是淡然平静的,脸上的表情,也从不会有特别大的幅度变化。

“这……印象里有过一次,”巫马说,“原本以为见到了依然离去的人,却是错觉。家师……应是深受打击的。”

“那便是了。”万花弟子叹息,“前辈应是悲喜过度,催了心脉,又未对此多加调养,落了毛病。如今令师心脉已显出摧枯拉朽之势,我……已无能为力了。若早来几天,或许还救得来,可现下……还请道长节哀吧。”

巫马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,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,几乎晕倒过去。

她深吸几口气,强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,艰难地说:“……先生……家师……还有多久时间?”

“约莫还有几日吧。”万花弟子眼底满是遗憾,“前辈已病入膏肓……无力回天了。”

“……多谢先生。”

“有什么好谢的,我终究也没帮上忙。”万花弟子摇头,“若孙老或裴师伯祖还在,大约是有救的。如今我学艺不精,却什么也做不了。”

末了,他又说:“今日雪大,道长便在这里留宿一宿吧,明日再回也不迟。”

“……也好,”巫马语带憔悴,“麻烦先生了。”

“不麻烦。”

当晚巫马同舒朗织便留宿在了医馆。

舒朗织未醒,巫马就趴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,细细观察这张她早就铭记于心的脸。她伸手描摹着舒朗织每一条皱纹,从额角,慢慢描至眉眼,描过眼角的细纹,又顺脸颊着描过微微翘起的唇角,最后手指停留在舒朗织一贯喜欢点的地方,终于无力地蜷缩起来。巫马望着舒朗织怔怔地哭,眼泪从睁大了的眼睛中流下,沾在她的唇上,晕开一片苍白。

她就这么流着泪,呆坐了半宿。

外面风雪肆虐,狂风呼啸。

 

10

五更刚过不多的时候,舒朗织开始呓语。

巫马从迷蒙中惊醒,连忙敲开了对面的屋门,将黑甜乡中的万花弟子拉了出来。万花弟子揉揉眼睛,清醒了一下,上前为舒朗织查看。

半晌,他摇摇头,说:“……怕是撑不过明早了,道长……节哀吧。”

巫马点点头,跪在了床边。

万花弟子瞧她这样,也是一声叹息,悄悄退了出去。他知道这位同门,年年来茶馆看座,医术比他强上不少,年纪亦未过半百。谷中弟子大多是长寿的,能落得这般,怕是心中煎熬远比常人,日夜不断,才熬成如此。如今早早便要去了,多少是有些可惜的。

他兀自摇头,只叹世间又要少一位悬壶济世的医师了。

屋里巫马依旧跪在床边,听舒朗织含糊不清地讲话。

她仔细分辨,却只大概听得“花谷”、“师父”、“邺城”几个词。她不知是什么意思,也不知舒朗织此时看见了什么,只能沉默地握着她的手,看她或喜或悲、或哭或笑。

然后一切慢慢平静了,在窗外风雪骤停、天光乍破的时候,舒朗织也不再言语了。

巫马低垂着头不肯起身,手里还紧紧握着舒朗织的手,似乎像留住她慢慢流失的温度似的。

过了许久,巫马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,从床边起身,却是双腿一软,又险些跌的地上。她咬着牙撑起自己,摇晃着起来,终是放开了舒朗织的手。

 

11

清弦推门进去的时候,巫马正坐在案后打瞌睡。雪白的长发没有束起,在地上四散开来,蜿蜒一片。

他轻轻走过去,唤了两声“师父”,才见巫马迷迷糊糊睁开的双眼。

“怎么了?”巫马问到。

“下雪了,”清弦眸光闪闪,眯着眼笑,“外面下可大呢,倒是天气晴朗的很,很多同门都在外面赏雪。师父可要出去走走?整日在屋子里,徒儿怕师父觉着闷。”

巫马应了一声,缓缓起身。她的脑子还有些混沌,站了一会儿便出了屋子。清弦在她身后为她撑了把伞,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
外面果然同清弦说的一般,大雪纷飞,却阳光灿烂。不少纯阳弟子都在屋外,切磋交谈,好不热闹

巫马看着扬起的雪花,迷迷瞪瞪地道了声:“师父,下雪了。”

清弦没听清她说什么,问了一句。巫马摇摇头,找了地方坐下,嘱咐清弦去沏壶热茶。清弦干脆地应了,将手里白色的油纸伞交给巫马,自己快快跑了回去。

巫马撑着伞,白衣白发白伞,几乎要融在这漫天风雪中。

又是一年九冬,良月廿二七,下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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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冬:古时对冬天的称呼之一


良月:古时对十月的称呼之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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